文：武彬（作者现系上海闸北法院法官）


“七年来，在对公务员特别是法官的生态现状以及未来预期有了切身的了解和体悟之后，基于自我性格和个人追求的原因，我决定告别法院，重新调整职业发展的轨迹。岁月静流，此生有限！我希望在尚握有青春尾巴的最后时刻顺应内心呼唤，努力实现己的个人价值。”——摘自我本人的辞职报告

为什么要走？这几乎是近期与人谈论离职话题时，我每次必需首先要回答的问题！其实，我的答案就是上面辞职信里所讲的，但我表达能力不够，远不及别人“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那样精彩有力。概言之，就是追求自由及自我价值的个性与公务员、法官的职业特性和发展前景之间的不相适应！

1、社会转型大背景下公务员职业的昔日光环将逐渐退去

（1）公务员职业将日趋式微

社会要转型，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从权力国家走向市民社会，从人治社会走向法治社会，大潮滂滂，这是不可逆转的时代洪流。与此同时，政治体制及政府职能也要革新转变。政府规模要精简，权力要缩限，职能变管制为服务，所以公务员群体长期来看必然呈现量上的减少和手中权力的萎缩。“万众创业”又一次蔚然成 风，那些在市场风雨洗礼中的成功者已经并将继续赢得更多的尊重、名望和财富，而官本位的思想也将在市场大潮中不断的被冲刷，以后将会有更多的公务员离职下 海。

（2）体制内的生态及规则并非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A政府这一组织之中的科层制管理最为严密，这是一个市场机制基本失灵的地方，是一个“黑箱”（经济学上的概念，并非说政府黑暗）。人力资源的配置也在很大程度上不是按照市场机制来运行的，比如“任人唯贤”、“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有能者居之”等原则（尽管组织上总是声称一直尊此原则）。在体制外，是市场 机制发挥作用的地方，没有能力，很难生存发展；在体制内，是权力和长官意志发挥作用的地方，有能力不一定能生存发展！在体制内，有时人的无力感是最为强烈 的！

B关于公务员职业的“稳定性”，人们通常理解这是一种职业上的优势，其实也要辩证的看。所谓“稳定”是指一种职场空间、薪酬待遇、职业保障等方面一个种相对稳固的状态。它一方面消除了过分的动荡，提供了一个基本的可期待的保障：比如一般不会被降级、辞退、减薪等等。

然而，另一方面，它也因此带来了另外的问题：首先，能进不能出、能上不能下的“稳定”，为不劳而获者、平庸无能者、偷懒懈怠者提供了制度福利，容易形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其次，对于想要进步、想要上升者而言，“稳定”在事实上构成一种约束和束缚！“破格”是鲜有的例外，而普遍的“熬资历”本身是对年轻 人做事成长的一种限制。媒体报道的“公务员九年不涨工资”的现实其实也算作是“稳定”的表征之一。在“稳定性”面前，自己到底是受益者还是受害者，每个公 务员都应有基本判断。

（3）务虚氛围下程式化工作对激情的消耗与侵蚀

许许多多当年心怀理想、身负才华者，在见天的常规工作中，面对各种文山会海、各种繁文缛节、各种陈词滥调、各种表面工程，不知不觉已悄然被体制同化、融化，迷失了自己，当年的激情早已不再，才华早已被时间之砂湮没。

想逃时发现已无力可逃、无处可去。祭奠青春的，唯有无人处的一声叹息和夜深人静时的一丝惆怅。

（4）普通公务员身受来自于体制内外的双重挤压

A当前处于转轨时期，社会在某种程度上已出现严重断裂，各阶层间对立情绪蔓延，公众仇官仇富情结严重。由于人们没有认识到公务员群体中森严的等级制，不知道贪腐者其实都是手握权力不受制约的那一小部分人，因而不加区分的连同所有公务员都敌对和仇视了。事实上，体制内大多数普通公务员是无辜的“替罪羔羊”。 他们也是人民群众的一员，他们无职无权，安分守己，凭劳动吃饭，以此为业养家糊口，所图不过“老婆孩子热炕头”。

然而在断裂的社会中，他们俨然已成为弱势群体，他们被视为社会的“蛀虫”，时刻准备接受无端的指责、谩骂，甚至是落井下石，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汹涌的舆论裹挟、吞没。许多关于公务员的事件早已清晰显露了这一点。可以毫不过分地说，在网络发达的当今社会，公务员群体是缺乏安全感的。这便是来自于体制外的压制！

B体制内是行政管制型的，是高度讲究等级秩序的。所以，公务员在工作中时常需要谨言慎行，以赢得长官的欣赏与提拔，避免招致长官的反感和不快。另外，政府在运行过程中需要付出的各种政治成本首先会让普通公务员来承受和背负，比如政府转型与改革中利益牺牲在前的往往都是普通公务员，因为他们没有决策权、没有 话语权。所以说公务员也很难指望在关键时刻寻求组织的“护佑”！

可以说，转型时期社会的各种扭力集中作用在普遍公务员身上！

2、法院的前景：永远别拿童话来慰藉自己

童话总是美好的。德沃金说：“法院是法律帝国的首都，法官是法律帝国的王侯。”拉德布鲁赫说：“法官就是法律由精神王国进入现实王国控制社会生活关系的大门。法律借助于法官而降临尘世”。

无数法学院的学生曾为之热血沸腾，执此一念历经种种考验与竞争只为踏入法院之门，执掌神圣天平。然而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当理想照进现实，骨感的令人窒息。江平先生曾说，过去十年是中国法治失去的十年。话不一定准确，但这十年的确充满了司法之殇、法官之殇。令人向往的“骄傲”的法官事实上已沦为司法民工，职业尊荣感早已茫然无存!

这十年，转型社会中的各种矛盾纠纷潮水般涌入诉讼程序，法院案件已是“水漫金山”；在司法GDP的严酷考核下，所有法官早已身心俱疲，体能、才智和生命健康透支到极限；信访不信法的现实窘境和稳维压力给司法权威带来毁灭性打击；司法理念的虚无与迷失让法官在裁判时无所适从、不明就里。（比如：A在指导思想上，“党的利益至上，人民利益至上，宪法法律至上”，究竟谁至上？B在裁判效果上，政治效果、法律效果、社会效果，究竟怎么统一？C在法官职业定位上，法官平民化、法官精英化，究竟何去何从？D在裁判方法上，当判则判，调解优先，究竟如何取舍？E在事实认定上，客观真实、法律真实，究竟持何标准？）

捱过漫漫严冬，历经多少等待，司法改革的大幕终于徐徐拉开，似乎拨云见日的时刻到了，法院的春天来了！人人心潮澎湃，欢欣鼓舞！然而一个始料未及的法官员额制便让人们尚未舒展开来的笑颜顿然凝固！

我不评价司改！但我知道“改革比触及灵魂还要艰难”，纵观历史上的改革成功者寥寥（当然，官方文件报道中的改革大都是成功的）。法治的口号呼唤固然容易，但要将几千年来高速运行在人治轨道上的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国度强行切换到另一条轨道上，需要克服何其巨大的惯性力量，需要改变何等顽固的思维定式、文化基因！

司法改革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一环，其推进必然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现在推出的《人民法院“四五”改革纲要》展示的无疑是一幅壮美的画卷，然而谁又能说之前的三个五年规划画工不行？是故此次司法改革也许希望之春的开始，也许是又一次失望之冬的降临，我们当然希望是前者。然而，借用别人的话，“我们有多少青春可以拿去试水”？

在司法改革的滚滚洪流中，所有的法院人紧张不安地坐在羊皮筏上随波漂浮，跌宕起伏，“出没风波里”！船长在寒风中用颤栗的声音喊着“坚定信心”的话语，然而事实上却没有人知道最终会去向哪里！

3、追随内心：“创新驱动，转型发展”

有人说，世界很大，但属于自己的很小！这话我是同意的，能力总是有限的，自由总是有边界的，束缚和牢笼总是时刻存在的！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人是生而自由的，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我所谓出来“看世界”，其实不过是想顺应内心的渴望，换一种环境，换一个视角来审视世界、感受这个多元、精彩而复杂的世界！正如马云所说的，改变是痛苦的，不改变是更加痛苦的！运用经济学的观点，职业转 型当然是有成本的，但“梦想总是要有的”。我想，在付出成本的同时也必然会有新的机会和收益！要知道，“我们赶上了好的时代”！

一个朋友在微信中给我留了一段格言般的话语，我觉得非常精彩，借此机会在朋友圈中与大家分享：“在人生的大格局里，只要选对了与自己天赋、兴趣相对应的领域就是最好的投资！”